三川:写在当妈妈十五年整的日子
养一个小孩,就像开一个盲盒,这个盲盒不是一次性开启,而是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向你揭秘其中的一部分。你无法提前,也无法延后知道盲盒答案,你也不能改变,你只能接受命运的盲盒安排。今天是丸子15岁的生日,也是我当妈妈十五年整的日子。我未满十八岁那年夏天离开父母去广州读大学,从那之后跟父母聚少离多,相见的次数以每年几次来计算了。这使得我意识到我已经度过了跟孩子朝夕相处的大部分时光。我必须向女儿致谢,致谢她带给我十五年为人母亲的修炼。我无法想象,从怀孕到生下孩子到结束哺乳期,长达两年半的时间,我可以做到不生一次病,不吃一粒药——我只能说这是一种精神力量,但我必须对另外一个生命负责,只要我这样想,我就能够做到。孩子出生的前三四年里,从没睡过连续两小时的整觉,也从来没有从容地吃一顿饭。只要有睡觉的机会,能够在五分钟之内睡着;只要有吃的,能够以最快的速度吃完——我到现在了,整整十五年后,依然保持闪电般睡觉吃饭的“战备”状态(也因此保持身材难度甚大),我简直无法想象我年轻时候是以吃饭挑剔而且慢著称的。在孩子五岁能够独立洗澡之前,我应该给她洗了几千次澡。当然,也从手无缚鸡之力,到单手抱着啼哭的婴儿,另外一只手还可以镇定而迅捷地调试一瓶刚刚好40度的温水,并加入奶粉,摇匀成为一杯牛奶的过程。抱婴儿的手臂和晃动奶瓶的手臂,都需要比撸铁还健壮稳定的肌肉——没有健身教练在旁边喊坚持,就这么轻易就能做到。每个夜晚,我都承担哄睡她的责任,哄睡氛围太好,常常孩子没有睡着,我自己已经睡着了。工作还得继续,所以我经常五点半就醒来干活,女儿说她对我回忆之一,就是听见妈妈清晨在床上敲击键盘的声音。是的,童书妈妈署名三川玲的大部分文章,是在清晨的床头敲击而成的。这一篇也同样是。我必须承认我是所有妈妈里面当得最容易、运气最好的那类妈妈,孩子并不敏感也不高需求,家里的经济条件可以买得起好奶粉和尿不湿,还有老人和先生轮换帮忙。工作也是弹性灵活的,我有自己驾驭的空间。我没有产后抑郁症——作为女人这已经非常幸运了。但即便如此,做母亲依然对我是一种塑造,塑造我要耐心地做那么琐碎重复而且辛苦的付出。塑造我总能挖掘自己身上的潜力,而那潜力简直是深不见底,总有挖掘空间的。我真的相信一位母亲因为救自己的孩子,可以举起一部汽车;我也真的相信,一位母亲为了让自己的孩子有活着的机会,会在地震来临的时候把自己的血肉之躯做成抵挡的盾牌,里面可以蜷缩着一个小小的足以活下去的生命。能慷慨无私充满力量做出这些事情的女人,并不是能当开国总理的写出《我的一生》的梅厄夫人,不是发现了新元素能够几度问鼎诺贝尔奖的居里夫人。她们和我一样,仅仅是一个弱小的未成年孩子的母亲,在他们长大之前,我们舍不得死,不敢生病,也不能退却,我们必须扛下所有的一切,甚至是伟大的人才能扛下的一切。谢谢亲爱的弱小的孩子,你让我有机会体会到普通人变得强大,甚至伟大的可能。养一个小孩,就像开一个盲盒,这个盲盒不是一次性开启,而是每一年每一个月每一天,向你揭秘其中的一部分。我9个月就会走路了,丸子1岁三个月才会;我从来不胆怯举手发言,而她,在我和班主任都“勾结”起来,用了种种方法,她依然“安静如水”;我在小学前已经把我哥的一年级语文课本已经看完,不懂的地方还去问,而小丸子不但没有主动提前看,刚上小学的时候几乎听不懂课,到了学期末,负责任的语文老师还专门申请给她开小灶补课。我很爱跟人交往,不但热情地跟人打招呼,连在电梯里遇到的人都能聊几句,遇到每个滴滴司机都恨不得做个采访……而她,却连楼下的保安叔叔,都不敢问声好。我小时候非常喜欢新衣服,非常喜欢穿裙子,我现在还记得为了盼望在5月就穿上裙子,我跟老天爷祈祷天热得更快一些。而她不爱穿裙子,这让我和她爸觉得十分尴尬,因为我们俩在生活方式的杂志工作多年,认同生活美学,而且身体力行给她在国外买了不少美丽的衣服,但她更爱穿校服和运动服。后来我们才知道,她并仅仅是因为裤子、运动服方便,而是穿得太优雅和美丽,同学们老围着她转。幼儿园的时候,甚至有同学会去抱她,她不喜欢被围着的感觉。小时候在朋友堆里面,我虽然个子小小,但常常是小领袖,或者智多星;而她,常常很高兴告诉我,她玩的游戏很好玩,a小朋友是船长,b小朋友是大副,而她就是船员。有时候,她还会呼啸着跑过来,欣喜若狂告诉我:“妈妈,我们班的某某同学选上了!要去主持全校的大会哇!”看见她眼睛都在发亮,知道她真心为同学高兴,但是,这跟力争上游的妈妈比起来,实在是太对自己没有要求了吧?!这部分盲盒的开启,让我十分失望,有时候我忧心忡忡地想,这孩子得过平庸的一生了,真可惜;有时候我有内疚地想,究竟我什么地方做得不好,会让孩子发展成这样。我的这份忧心,在跟丸子一起做一个心理测试的时候得到了极大的缓解。感兴趣的朋友可以点链接看看:>测试结果<这个测试让我意识到,原来我的女儿不是不如我,而是跟我不同。与其我要去改变她,不如去理解和接受她——这个决定让丸子松了一口气。她告诉我,她也常常感受到来自我的压力,在做完测试之后,她感到了深深的被理解。是的,养孩子就像拆盲盒,你无法提前,也无法延后知道盲盒答案,你也不能改变,你只能接受命运的盲盒答案。这个测试我是在丸子八岁的时候做的。如今七年过去了,丸子去TED演讲过、去联合国互联网论坛演讲过,翻译了几本书,有了自己的公众号,写了不少精彩的文章,还坚持画画,并且有了自己的粉丝。她的少言寡语让她花很多时间观察思考,甚至是大脑休息;她不争的个性让每个人都不觉得自己是她的竞争对手,因而在取得成就的时候,几乎所有人都会由衷地为她感到高兴。她其实比我十五岁那年笃定清晰得多。丸子让我开始理解那些跟我一起长大的,跟她很像的人。在当时,在人生的很长的路上,我都无法理解他们。我无法理解他们为什么这么做,我也无法理解为什么他们拥有一些挺不错的结果。现在我理解并且深深地懂得了。我必须向丸子致谢,因为她启发我理解别人的不同,甚至是跟我相反的人的不同,并且给了我信念,不必求眼前的“看见”,而是选择深深的相信,并且耐心地等待。这个品质在我躬身入局做教育,每天跟不同的学生打交道的时候尤为有益。我甚至把那个心理测试题设计成了写作课程,我在课堂上看见了很多孩子的好奇和释然,看见父母读完孩子文章之后的泪光闪烁。不少做孩子兴趣班的朋友告诉我,孩子十岁的时候,是兴趣班生员退潮的时候。为什么会这样?孩子小的时候,家长都认为孩子极有可能是个天才,自己不能耽误,于是送到各种兴趣班来试。孩子表现得不怎么好,有可能是兴趣不在这里,也有可能是还刚刚起步,幼稚着呢。当孩子需要家长逼才去兴趣班的时候,显然是没有兴趣的了;孩子没有兴趣,大概率也不会是该领域天才——不得不说,十岁左右,很多家长都接受了孩子不是天才,而是一个普通人这样的事实。家长在十岁左右要接受孩子是个普通人,还包括这些内容:——显然,我的女儿丸子就是一个普通大众,这让我听起来如此难受,但这不应当是我最应该接受的一个事实吗?这简直就是一个宇宙真理啊!有一天,是2月14号情人节,还是5月20号那个“我爱你”的日子。“你为什么爱我?如果我不能干,不会写作,不会当老师,不会创业,你还爱我吗?”“我爱你的不是这些,跟你能干不能干,成不成功,没有关系。我爱你跟我一起读书,一起看电影,我们价值观一致。”“如果我跟你价值观不一致,你就不爱我了吗?设想一下上帝,人类在他面前,多一些知识,少一些知识,信仰某个价值观,而不是这个价值观,这很重要吗?有超越这一切的爱吗?”“是的,有这样一种爱,是无条件的,只要是你,我就会爱。跟你聪明与否,有没有成就,价值观是不是高级,没有关系。”是的,我们爱丸子,应该也有一种爱,不管她是否外貌漂亮,是否成绩好,是否有才华,只要是我们的孩子,我们就会爱她。“妈妈是很出名,能提供丰裕的物质条件,才是好妈妈吗?”“只要你不阻碍我成为我自己想做的人,你就是好妈妈。”“不管你做什么,不管你是怎么样,你都是我的妈妈,我的好妈妈。”写到这里,我甚至觉得:有一个唯一的普通的孩子,是我的人生的极大幸运。是的,我的人生的幸运,因为我可以抛开所有的条件限制,只爱那个本来的生命。我应当如此无条件地全身心地爱我的伴侣,爱我的家庭,甚至,如此爱这个国家,爱这个世界。而且,我也应该毫无愧色地,被这个世界无条件地爱着。丸子,十五岁生日快乐,深深感谢你来到我的人生当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