撰文 | 佟畅
编辑 | 一一
图 | 天台寺
陈美霖有时会想想,是什么导致了这场灾祸。在与张波的几年相处中,两人也曾一起过着甜蜜安稳的日子。结婚前,这个比她小五岁的男人摸着她的头向她承诺,未来会尊重她的一切选择,一直陪着她。
那时她以为自己获得了一生一次的完美婚姻。曾经在陈美霖眼中,张波工作上进,别人谈不下来的客户他总有办法搞定。他对家庭也足够负责,平时在家夫妻俩有很多话说。
分水岭可能出现在两个孩子相继出生后。陈美霖婚后两年间一直在孕育小孩,而张波则在扩张自己的借贷中介的生意,四处应酬。作为父亲,张波几乎没有抱过孩子,反而嫌辛苦料理家事的陈美霖在事业上帮不了他。2019年小儿子出生后,张波对陈美霖变得冷漠狠厉,频频对她撂狠话,生气时还曾抄起手边的物件往她身上丢。
那时她隐隐察觉到他们之间有第三者出现,但她没有去深究。她想让孩子有个完整的家,不惜下跪挽留丈夫,换来的却只有对方的羞辱。
2020年春节前后,张波频频给陈美霖打电话催她去办离婚。她知道无力挽回,开始和张波商讨孩子抚养费的问题。最初陈美霖提出要45万元的抚养费,张波一口回绝,说自己不是“开银行的”。可过了一段时间,张波却主动提出将为孩子支付80万元的抚养费,分8年付清。在那之后不久,两人办理了离婚手续。
孩子离世后陈美霖猛然反应过来,自己也许早在那时就落入了张波和叶诚尘为她设下的陷阱。她猜测,两人在那时就有了设计害死孩子的计划,所以张波压根就没打算付抚养费。
她为自己的步步退让后悔,也许是自己的软弱纵容了两人恶意的滋生。近来,每次哭过之后,陈美霖就教训自己:不要哭,哭什么,这是你应该承受的,是你自己没把孩子照看好。
她试图从心理上让自己脱离受害者的身份,从而迫使自己维系坚强。这是一种严苛的对待自己的方式,但陈美霖觉得,向朋友倾诉、接受安慰,只能带来短暂的镇痛,但毕竟她所承受的苦之深重,旁人无法真正地感同身受。
只有自己能把自己拉出泥淖,或者至少,在泥淖中保有活下去的勇气。
普通母亲
今年一月初,陈美霖下班回家后,她的父亲递给她一个信封,“张波给你写的信。”
她带着惊讶拆开信封,薄薄的信纸上,男人简短陈述了自己的悔恨。一股复杂的情绪涌上心头,她掉泪了。她很难形容那是一种什么心情,又恨,又觉得男人可怜,“早知如此,何必当初”。
唯独没有原谅。一个诚心悔过的人,不可能只写这么几句笼统的话,一定有很多细节想要反思和诉说。
在那之后,陈美霖又接连收到张波的信,总是在节日问候,乞求谅解。在最新的一封信里,张波写道:“到了另一个世界我绝不会怪你半点。”他还说自己在狱中学习佛教,在为孩子祈福,并希望能坐二十几年牢后出来尽力补偿她。
陈美霖逐渐感到烦躁。她想张波一定是受人影响,以宗教为借口来自我原谅。也就在那段时间,一个自称是张波律师的人辗转联系到陈美霖的律师,说他带着一个心理学专家想来拜访陈美霖,开导她,还给陈美霖的律师发了许多关于救赎的内容。
她一口回绝了见面。“只有自己坦然接受判决死去的才叫赎罪。”她给张波写了一封回信寄到了他所在的看守所。
这些事反复搅扰着陈美霖的心绪。对方的每一个举措,都会让她担忧这是否会改变案件的走向。吃饭时,工作时,走在路上时,她随时都会忍不住想,张波和叶诚尘会在之后使出什么样的脱罪手段,而自己又能如何面对。
而等到最终宣判之后,未来的日子又要如何过呢?今年34岁的陈美霖对生活很迷茫。曾经,她将陪伴孩子们长大设为人生的一个重要规划。
刚离婚时,她身无分文地回到父母家,在朋友的帮助下她找到一份月薪5500元的工作,尚且难以负担照养孩子的费用。
她拼了命工作,经常主动加班,就想在领导面前留下好印象,能早点升职加薪。坐在办公室里她常独自念叨,叫儿子再等等她,很快她就能把他接回家。
陈美霖从小就喜欢孩子,读书时希望以后能做幼师。她问过母亲生孩子是什么感觉,母亲说就像想上厕所一样。可她生大女儿的时候全身剧痛,还产后大出血,好不容易才把孩子生下来。
坐月子期间,她又不慎怀孕了。发现时,孩子已经三个月大。那时医生告诉她,流产是要用针打到小孩脑袋里,把孩子引流。她觉得那相当于亲手杀死自己的孩子,实在不忍心,就又冒着危险生下儿子。
儿子出生的那一刻,她觉得自己的人生圆满了。
为了把两个孩子养好,她践行了自己的一套育儿理念。她想从小培养孩子们独立,两人起冲突了,她会叫他们自己解决。同时,如果她要教育其中一个,就会把孩子单独拉到一旁,保护他们的自尊。
陈美霖长着一双笑眼,说话时圆圆的眼睛总会弯起,嘴角也跟着上扬,露出笑容。在回忆过去带孩子的事时,她脸上始终挂着温柔的笑。就像任何一个普通的母亲一样,她说着说着会忍不住自问,“我这样是不是对孩子太严厉了?”
一晃神,才意识到孩子早已不在人世。
事发后的几年,陈美霖偶尔会梦到孩子,梦境总是很真实,两个孩子就坐在她旁边,背对着她不说话,她想要伸手触碰,却怎么都够不到。
朋友希望她能开始新生活,想给她介绍对象,她想也没想就回绝了。她很难对陌生人产生信任,甚至到人多的地方都会感到不适,四肢收敛拘束。平时一遇到人向她示好,她就会立刻保持距离。
未来再有孩子,她也一定会忍不住在新生的孩子身上寻找曾经的儿女的影子,这对于新生的孩子也不公平。一想到这儿,她忍不住又哭了。
孩子去世后,家里总有小动物飞来,有时是鸽子,有时是蝴蝶。她将其视作孩子们的魂灵归家。蝴蝶造访后,她去买了一个粉色蝴蝶挂坠放在车上。平时独自开车在路上奔波,吊坠上的蝴蝶在她身侧摇摇晃晃,好像两个孩子在一旁笑闹。
事发后,两个孩子所有的遗物都在寺庙前烧掉了,只留了一个女儿生前最喜欢的抱抱猪。它现在还放在陈美霖的床上。
每晚睡前,就像母亲对孩子一样,陈美霖会轻轻把靠在床头的抱抱猪放倒,给它盖好被子。
文中图片均来源于原作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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来源:真实故事计划(公众号ID:zhenshigushi1)——每天讲述一个从生命里拿出来的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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