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书店很冷清,但我遇到了你

做書 2023-05-26 14:04
做書按:今天这篇文章是做書发过最特殊的一篇书店日志,以往日志包含多个日期与事件的合集,而这次只记录了一个下午。店员豚豚写下了与一位小读者的相遇与交谈过程,关于书店和书是如何给遇到困难的孩子带来安全感。豚豚将初稿发来时,大家看得入迷的同时又感到难过。编辑部本来犹豫要不要发布,毕竟这是个比较感性的故事,包含了很多微小的细节与情绪。但我们也认为这是个有力量的故事,值得分享出来。
在安静的周四下午突然听到巴掌声,抬头看原来是一个小女孩在打蚊子,初夏店里蚊子的确有些多。我问她:“是有蚊子吗?”她说:“不是,是比蚊子大的虫子,世界上所有动物都有灵魂,蚊子除外。”
看起来是那种很健谈的小孩类型呢,会在店里如同老师点名一般念出书名,夹杂一些短视频用语,翻开猫王那本画册她说:“有一种看不懂的美,因为全是英文。”然后嘿嘿一笑,抬头期待你的反应。
她走过来说指着书店日记的一页说:“是不是少印了一个字?”我看了一下发现是的,“这就补上去,谢谢你。”心想:还得是小孩啊!之前这么多人看过都没发现。
她靠在换书货架上继续看日记,我看见了她的手臂,外侧是密密麻麻是小刀刻字的结痂痕迹,隐约能看见爱心和姓名。内侧是密集弧形的刀痕,像一些广式点心上圈圈绕绕的起酥,在这里用比喻句是残忍的。
妈妈说:“你要看这本吗?买了上去吃饭地方看吧。”
“小朋友正在看的是店员日记,不售卖的。您也可以关注我们的公众号,上面有更多的内容。”我说。
妈妈扫了公众号的码,静静看着她看日记,过了一会说:“你在这里看着吧,我上去逛一圈。”
店里便只剩下我们两个人,因为是周四下午,我问她:“今天是学校放假吗?”
她说不是,她是到北京来看病的,从x市来的,是心理方面的疾病,医生问她什么她都说不知道,是真的没感觉。
她说这段话的时候像是在描述中午吃了什么食物,合不合胃口。
后来我们聊了她最近看的书,我问她:“你能给我推荐一些你爱看的书吗?”她说她还没有资格给别人推荐书。我说:“你喜欢的才是最重要的,也许你下次来我们店里就进货了。”“可是我要小升初了,会增科,要学的东西会越来越多,不知道下次再来北京是什么时候了。”“好吧。”
妈妈回来了,说要去吃饭了。她带着妈妈走到换书货架说:“妈妈你看这里还可以换书。”
“可这次我来北京就带了《林海雪原》和《鲁迅杂文选》,《林海雪原》还蛮新的,就是上面抹了血,抹了我的血。嘿嘿。”她抬头看妈妈,妈妈没说话。
“好了好了要去吃饭了,要和一个同事阿姨一起,她在等我们了。”
“你同事要来吗?可是你刚才没说啊。”
她说想一个人再呆一会,和妈妈商量好七点半,会上去吃饭的地方找她们。我回想起学习第一天我问店长前辈:“如果有人把小孩留在这说等下回来接,应该同意吗?”前辈说:“当然不可以。”
巧合的是,晚餐外卖在这个瞬间到了,塔可和玉米片又是必须马上吃的东西。我紧急去商场中庭吃饭,那是一个绝佳的吃饭地点,可以一边吃一边监测店里的情况,想到边沁的全景敞视监狱(虽然完全没关系),监控的对象是书(但如果书是不知道我这个“掌权者”是否看着它的话,的确很边沁),当然今天要留意着那个小孩,她正在店里闲逛。
吃完饭我回到收银台,打开电脑偷偷速记。她走过来说:“白雪公主。”
我做贼心虚:“什么?”
“你的壁纸是白雪公主。”
“哦哦是”。
后来我们聊了很多。
她说之前妈妈和她说了要来北京见总部同事,可能要一起吃饭,她同意了但是没想到是今天晚上;她说妈妈叫她在外面不要扯胸罩,但是她总是觉得不舒服,买得不是太松就是太紧;她说小学毕业照拍了一整天,从室外到室内,那天她穿的袜子太滑了,摔了一跤以后鞋子掉了;她说吃了药以后每天都感觉很困,像全天都有起床气,不困的时候会心慌;她说来北京看病很突然,不知道怎么就来了,还是觉得在家里舒服;她说这里有一家手办店,太贵了,爸爸妈妈肯定不会给我买。要是带了手表就好了,手表里的钱是够的;她说班上同学很多都有智能手机了,虽然是有限制地使用,他们成绩都在平均线左右,但是自己数学太差了只能考50多分,所以不能用手机吧;她说觉得书店日记很有意思,老家那边书店就没有类似的,她记得有一篇写的是顾客问会不会把自己写进日记,店员说不会,但是这些还是出现在书店日记里面了,真好玩。
我问她:“那你介意我把你写进书店日记吗?”她说:“不介意吧”(得到同意之后我在想自己是不是问了一个预设对方一定会同意的问题)。她说她很喜欢书店日记的封面,字写得也好看,也喜欢书架上海报的排版,我说:“我会转告那位前辈的。”她问我:“你是学什么专业的?”我说电影。她问我:“你出了社会要做什么呢?”我问:“要喝水吗?”她说:“不麻烦的话就请帮我倒一杯吧。”最后她问我几点了,我说:“七点半了哦你要去找妈妈啦。”
她走后我想起她提到鲁迅的《我要骗人》很有意思,我说没看过,有时间搜来看看。晚间摸鱼有事情干了。整理货架的时候我想起她问我“出了社会以后要做什么”这个问题,的确是我听到心情就会很差的一个问题,首先是“出了社会”这个提法,好像学校是真空收纳袋,把天真可爱的学生们收收好,毕业典礼上注射社会人速成疫苗,顺手把大家眼睛里的光收走,多快好省地完成社会化。其次是大家一见面都问未来规划,而不是好好握住当下我们共同呼吸的时刻。
平时我被问到这种规划未来式问题时候的回答一般有两种。觉得对方只是好奇时候会用:“啊未来规划吗?周日去见朋友,下周上晚班的时候会找一个清晨去观鸟”的话糊弄过去。被冒犯的时候说:“嗯您不用担心,到了时间我自己会去死的。”
但是面对她的时候,那些话很难说出口。我希望能给出对未来充满希翼的答案,我说:“你看见那本影视类书籍货架了吗?我希望以后能去那些出版社工作。你呢?不用学烦人数学以后你想干什么呢?”我希望她对长大这件事好奇,对可选择性好奇,对不用学数学之后的人生好奇。
大概八点半小朋友又回到店里看书,妈妈在旁边等着,说:“可以买两本。你这次回去可要好好学习了啊,到底是什么问题啊,你是不喜欢同学还是怎么样?医生问你也不说。”她说:“两本哪里够我看啊。”妈妈说:“别人看的都是习题。”她笑着说:“那我还是去死吧。”付完款后她接过书说谢谢。
回忆起那个晚上,时间是温水,你像泡发的银耳一样慢慢舒展开,我慢慢看见你内心柔软纯净的部分。抱歉我当时在偷偷速记,怕很多细节记不住,想尽力冷冻住这个被信任的琥珀时刻。如果这位小朋友的妈妈有在看,我想告诉您,她是一个很有礼貌,很真诚善良很美好的孩子,也许现在她遇到了一点难题,你也发现你们之间有点难沟通,有疲惫无力的感觉是很正常的,慢慢来会比较快,要相信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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