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同龄朋友,开始「卖房换租」了。

我要WhatYouNeed 2023-11-20 22:58



朋友问我借钱的那个下午,我刚好把新家装修的尾款账单结清。


他说,有 5 万吗。我回他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说,刚刚有,现在没了。

 

他也回我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我说你怎么了,手头紧,上海的工作不好好的吗。

 

我迅速点开他的朋友圈,置顶那条还是在西岸美术馆喝咖啡的照片。我心想你一杯手冲都顶得上我一周的瑞幸了,哥儿们别耍我了。

 

大半天过去,他约莫是在凌晨时分回我的。他说,辞了,没告诉家里人。家里装修缺钱,找他要,他的钱都花在上半年跟女友去旅行当数字游民了。现在分手了,老后悔了,当数字游民也不好玩。

 

我说我真的没有。他说周转一下他在面试一家外企两个月工资就够还我钱了。我说我不是不相信你,我是真的没闲钱可以借你。你家里装修缺钱,你自己给他们交代。

 

没声响了。我猜他把我删了。因为再点进去朋友圈,他的西岸美术馆咖啡照变成了一条灰白的线。


 


 

生活震动的人有很多,比如卖房换租的朋友。

 

这位朋友和我同龄,大学刚毕业就和 leader 合伙搞一个项目,赶上红利期,三年就掏出首付在佛山买了个三室一厅。收房那天,他在朋友群发了新家阳台可以望见珠江水道的风景,其他人跟帖发“哇哇恭喜”,而他回了个呲嘴笑的表情,说有空过来玩。

 

直到今年疫情结束后的春节,有朋友在群里随口说了句“有空聚一聚呗”,大家互相聊起自己的近况。问到那位毕业三年买房的朋友“什么时候去你的佛山豪宅坐一坐”,他秒回一个悲伤蛙表示尴尬的表情包说,工作太忙,几乎没时间回去住。现在在广州东边租了个房,要约的话直接约广州就好了。

 

大家都是情商高会看眼色的人,打个哈哈就转移话题了。“佛山豪宅”的最高光,仿佛只发生在几年前他发出的那张阳台风景照。后来再听说的消息,就是他把房子挂在房产中介那出手,降了两次价花了四个多月才终于卖了出去。作为同样背房贷的人,我都没敢问他有没有亏钱,楼市是不是真的那么不好。

 

毕竟答案如此明显。



有种感觉是,30 岁往后,“同侪压力”好像忽然变得小一点了。

 

刚毕业的三到五年,我们这群人依然活在被教育体系圈好的一条竞争路径之上。

 

有同学工作三年升到中层,偶尔会从朋友圈看到他们带着新同事、实习生去工作的样子。有同学赚到了人生的第一个 10万/50万/100万,尽管他们从未炫过富,但是大数据仿佛知道你很焦虑,专门挑一些“工作五年买房 vlog”“和男友喜提新车 vlog”推送给你,让你深夜失眠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时在想“怎么好像只有我一事无成了”,“我是不是应该再努力一点”。

 

我曾经也被这种同侪压力裹挟过。在买人生第一个房子那天,我都没发朋友圈,因为我在想生活会越来越好的,以后有更好的“成绩”再来分享吧,别显得自己土土的,没见过世面一样。

 

结果呢?结果当然是,再也没有这样“分享人生小高光”的机会了。

 

幸亏买的房子自己住得比较多,自己设计自己搞装修,所有事都围绕着生活展开,而非为了“置换成更好的物质”而买。否则我会长期陷入忧郁的情绪里,并且在每个月还贷 ddl 那天都要痛苦一次:我到底是在为一个每天都在变得不值钱的房子打工,还是在为自己想要的人生打工?

 

30 岁的人,之所以同侪压力变小,是因为我们一旦深入到生活里面一点点,很容易便意识到许多人追求的世俗意义的成功,都只是某种虚假繁荣和骗局。

 

为什么网上很少人会讲这些?也许因为真话一点都不好听,既不能制造焦虑,又不能促进消费吧。就像和女友裸辞当数字游民向我借钱的朋友 A,亏钱也要卖掉“佛山豪宅”宁愿在广州租房的朋友 B 的故事,每次我说这些事就会有网友仿佛替我丢脸地评论:你不害怕他们会看见吗。不害怕有熟人发现他们的事情吗。

 

我的确会发怵一下。但我很快就在想:这年代,真的没那么多人在意别人是不是真的“成功”吧?替别人丢脸,某程度上也是一种自恋哦。

 

还是那一句,大家都是装装样子活着而已呀。



自从公司实施了周三自由办公的制度后,我习惯跑去各种书店、咖啡厅办公。

 

我是个爱观察陌生人的人。几年前在工作日的咖啡厅,我观察到的都是认真制作 PPT 的白领、约客户见面讲解方案的公司中层、精心琢磨作品分镜的插画师等等。

 

但最近,大伙儿好像变得不一样了。

 

比如前天去广州 CBD 某商场的星巴克办公,我远远地看到靠墙那边有座位。一路走过去,我一路打量着座位旁边的西装男士。他一副金融精英的打扮,手腕上戴着精致的石英表,一脸凝重地将双手搁在键盘上。在我的想象里,他此刻一定是向下属下达着一个重要任务。

 

然而等我坐下来,瞟了一眼,原来他在打 2K (一款 NBA 官方的篮球游戏),他主队是绿色的凯尔特人,对面是金色的湖人,最终以 2 分之差惜败。他摘下金丝眼镜,疲惫地揉了揉眼眶,接着打开一个港股的页面,一脸惆怅地对着那堆起起伏伏的阴阳烛发呆。

 

一整个下午,他都没换过姿势。一杯早已化作冰水的美式咖啡,一嘬再嘬,直至饮尽才收拾电脑离开。

 

有那么一刻我很想对他说,哥你能否积极一点,我来这里办公是想在 CBD 各界精英的拼劲氛围中汲取一点能量和灵感的。结果目之所及,“扮工族”却比“办公族”要多得多。

 

说好的 30 岁是人生事业最佳的拼搏期呢。我明明已经抱着这个期待闯进 30 岁了,各位却摆摆手告诉我说,装的装的,你别太信了。

 

这个骗局的诈骗程度,大概就和跟高中生说“撑过高考前途就一片光明了”一样低劣吧。



好吧,残酷生活里,总还有几件事情是值得宽慰的。

 

比如上个月我去香港看了《白日之下》。看完感觉这是我心中年度最佳的华语电影了。几天后看到端传媒采访《白日之下》的监制尔冬升时,他说了这么一段话:

 

“我想全球都是这样,当你在歌舞升平的年代,你可以拍多些写实的社会题材,因为一般市民会关心,他们自己没什么忧虑,就会花多些时间关注社会问题。但如果社会经济不好,很老实说,我们每个人身边的朋友、家人都可能是这样,大家自顾不暇,焦点就不会放在其他人身上。

 

……但我始终都觉得,将一些社会问题拍成电影,是想有一个良好的愿望,或者令以后的人,看到这些不公义的事,他们会发声。”

 

记得我看的那一场《白日之下》,影厅观众不多,但是老中青三代都有。人们在昏暗中发出抽泣的鼻息声,在电影散场,全部工作人员的名单滚动播放完毕后,所有人一起鼓掌。也不知道是为电影鼓掌,还是为电影里所描述的为不公义的事发声的勇气鼓掌。但作为其中一人,我感到非常鼓舞。

 

我们自顾不暇,但还是有人在乎更弱势的人们。



尤其是今年,大家都说演出市场的全面爆发,是因为人们在疫情时代后的“报复性娱乐”。但这都快年底了,演出还是场场火热,说明这不仅是一场报复,已经成为一种新的生活方式选择了。

 

身边很多人把原来计划买房的钱,花在自己的娱乐爱好上了。

 

比如前天,我去看了同事大宽(他的副业是音乐人)今年在广州的最后一场演出。

 

因为是乐队特别场,他请了几位广州本地的乐手来搭档演出。当我坐在休息室里发呆时,几位乐手朋友在滔滔不绝地交流着“怎么可以弹得更好”,“在哪个位置进入听感更好”。忽然间,其中一位弹贝斯的大哥接了电话,他的本职工作也是教音乐的。他一边抓着贝斯一边夹着电话聊工作的样子,让我很动容。

 

毕业后工作第 8 年,我越来越感觉到,普通人做自己的兴趣爱好可以做到一个行业的从业者,在大大小小的岗位上持续做到 40 岁还有所成长,已经很了不起了。世界总是歌颂天才,悲悯弱者,活在中间位置的人在一套既定的“成就价值观”里摇摇摆摆却坚持超过 20 年,是很容易被忽略的伟大。

 

就像在再小的乐团里弹吉他弹到 40 岁,写一本出不了版的小说写到 40 岁,在人生后半段回望自己沉浸在兴趣爱好里的悠长时光,足够无憾啦。

 

虽然大家都是装装样子活着而已。但是有自己持续想为之发声的事情,有干了半辈子没什么成绩却还是每天爱不释手的爱好,本身已经很厉害了。

 

所以哪怕你最近也是在“装装样子活着”,要知道,不止你一个人。大家都是一边在装,一边坚持着点什么的。

 

给你分享《白日之下》片尾曲里的一段歌词,也许是我们下一个生活愿望的缩影。

 

“谁能相信更好吗 能陪我相信更好吗 梦想偷偷因白日而留下”

 



编辑 Kitty
图片《往这边看 向井君》
音乐 黄妍 - 日光漂白 (电影《白日之下》主题曲)

推荐阅读